Wildecccccc

"我生活在妙不可言的等待中,

等待随便哪种未来。”

【磊鱼|吴磊/陈飞宇】岛

·黎簇/段柏文,一个拉郎(拥有了磊鱼第一个tag嘿嘿

·私设重组家庭

·啰啰嗦嗦,极其琐碎

01.

段柏文第一次见到黎簇,就直觉他和他们不是一路人。那几乎是脑中一掠而过的闪念,鹅卵石丢进水库消遁无踪,连水花也无。这念头像于池子成天钻研的那些星座书手相书一样荒谬,可他就是这样没来由地觉得。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午休时刻,于池子惯常跑到隔壁楼来找他——他们文理科不同楼。女孩的刘海被风撩乱了,表情神秘兮兮,万年不变的开场白:“老段——老段,我有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不等段柏文给出反应,她便自顾自地讲了下去:“我要有哥哥了!”


“哥哥?”段柏文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或许他还感到些微妙的心理失衡,但他一向疏于表现情绪。于池子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七岁那年他将她从水下救起,她本该只有他一个哥哥。


黑色长直发的女孩重重点头,微笑时嘴角边露出一个小小的涡:“我妈终于相亲成功啦!就是黎叔叔经常出差,想把黎簇放到我家来住。”


她又碎碎说道:“我看过照片了,一个长得很帅的哥哥……比你帅!”


“比我帅?”段柏文无奈地摇摇头,“他也是天中的吗。”


“那倒不是。听我妈说,是隔壁学校的,高我们一个年级。”于池子说着,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可能还是你比较好看,好看一点点。”


“你啊。”段柏文戳了戳她的额头,“脑瓜里装的都是什么。你这个哥哥那是高三了吧,别老去烦他。”


于池子拍开他的手,又说:“那你今天来我家吃饭吗?我妈说你好久没来了。我哥也是今天来。”


段柏文晚上还要去酒吧打工,他原本应该拒绝。但是他心里承认,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他的好奇不比于池子少,甚至更甚。他是孤岛受困的飞鸟,翅膀无用,囿于方寸;故而一切外来事物好的坏的,都是弥足珍贵。他都想亲历一遭。


于是他说:“好啊,我想吃你妈做的大虾。”


于池子笑着跑远了,不忘回头喊道:“那就说定了哦,老段不许迟到!”


可他最后还是迟到了。


段柏文放学后没有和于池子一起走,他向酒吧老板调了班。但他们确实很久再没有一起推着单车回家。董佳蕾,斯嘉丽,横刀,小耳朵,他们是一朵云、一滴雨,降落于他的世界,又终将谢幕退场。就像从前同路而行时,于池子和他在某处分别,单薄的女孩儿独自勉力将单车推过上升的石头斜坡。


他们总要在某个时刻面对分别,即使是于池子。少年人的单车与斜坡,只能自己推拉,独自前行。


段柏文是个文科生,但他喜欢计算好时间、安排好计划,他享受这样的按部就班与井井有条。他在六点一刻准时下班,酒吧距离于池子家两个街区。他刚好能赶上孙萍把最后一道菜盛出锅,在没有遇见不可控变量的条件下。


他走的是小路,步伐很快。巷子里乌漆麻黑的,常常能听到打架斗殴的声响。段柏文不爱掺和,经过了也装没看见,本性一副冷酷心肠。这天却不一样。


看样子是已经打完了,他这样想着,突然被人扯住手臂,力气很大钳得他发疼:“能帮忙搭把手吗?”


段柏文愣了愣神,忽而感到一阵莫名慌乱。他说:“好、好的。”


他们沉默地架起地上躺着的第三个人。目的地并不远,两个人肩头扛着的分量却不轻,段柏文说不清走了多久,久到这种安静有些变质。而当他看到目的地——一间丧葬用品铺子的时候,更是觉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奇怪幽默。蓝白校服的男生向他道谢,段柏文说不必。


段柏文蹭了一身尘土,好在孙萍母女都没有多问,只管给他盛饭夹菜。他确实饿得厉害,顾不上和于池子拌嘴,急着吃了几口饭菜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传说中的新任哥哥并没有到场。


门铃就是这时候拉响的,慢条斯理,挺礼貌。


孙萍说着“肯定是黎簇吧”,过去开了门。门外的男孩穿蓝白校服,书包带歪曲打结成一场巨大灾难。他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英俊到有些压迫感,但却又拥有一头乱糟糟的松软头发,这使他看上去多少显得幼稚,冲淡了五官间的阴郁。他像是一个拥有很多秘密的人。


黎簇笑了一下,说:“阿姨好。”


四角桌上多了一个位置,黎簇慢腾腾地在段柏文身边坐下。他低头吃饭时比段柏文还要寡言,于池子简直一副要被闷死的模样,几乎把段柏文给逗乐了。


黎簇忽然说话了,音量却仅限于他们二人之间。他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朋友。”


段柏文用筷子反复拨拉着碗里的米粒。他没有回答。


02.


黎簇记得黎一鸣来学校找自己的那天,天气不佳。他没来得及取伞,也料定自己与父亲不会拥有一段超过三分钟的友好交流。他就这样冲进淅淅沥沥的秋风秋雨里。


可是黎一鸣撑着伞,一把足够大的格子伞,两个人都被遮挡得严实。黎簇庆幸,又怨恨。他怨恨黎一鸣连这点让他讨厌的机会都要剥夺。他满怀着这般仇恨,对自己的父亲说道:“你找我什么事?”


黎一鸣在犹豫。黎簇难得见他这样,因为男人在这个家中从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父对子只有命令和惩戒。黎簇太了解他了,不由得从而感觉到一丝玩味。他等着黎一鸣开口。


黎一鸣说:“我要再婚了。你今天回家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吧。”


黎簇说:“我知道了。”他回身离开。


“你等等!”男人叫住他,把伞往他手里一塞,没有再多说什么,调头小跑进停在校门口的桑塔纳。


黎簇握着伞,看着他迅速地把车发动,彻底融化进灰茫茫一片的雨幕里。他在某个无法具体把握的瞬间体会到了来自深秋的萧瑟,黎一鸣身上裹挟着全部的秋意。现在那点萧瑟也被刻画进他的骨血里。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想,黎一鸣远没有他长得高了。黎簇痛恨所有的懦弱、虚伪、无能为力,然而他就是这样一次次妥协于自己父亲的暴力与谎言。他无比憎恨黎一鸣,他厌恶的是他自己。


如影随形的自毁情绪只会变本加厉。他不屑改变什么。他不是雨,他是随雨水飞溅而起的泥点,脏污了路人的裤脚,偏偏还强硬的无法洗净。他就该这样,没有别的任何可能。


雨停以后,他和杨好找人打了一架。张薇薇会感谢他帮她教训这些人,但黎簇不觉得自己是为了她。他不喜欢张薇薇,或许从前这给他带来过短暂的悸动和虚荣,他本质缺乏爱与关注。


“喂,苏万,是我鸭梨。我在……”他扶着被揍得不省人事的杨好,另一只手握着手机艰难地向苏万求助。他话没有说完,空荡荡的巷子里又来了人。


黎簇立即噤了声。他警惕着那批混混折而复返,不想却是个学生模样的高个子男生。黎簇心念一转,当即挂断电话,说道:“能帮忙搭把手吗?”


男生被人叫住,看上去无措,但是手却递得很快,小臂线条消瘦,扛人的时候脖颈曲线绷成一道脆弱的弧,像是很费力,可又一声不吭。


他不说话,正合黎簇的心意。他觉得这会是个很好的朋友,如果不是他穿着隔壁学校的校服的话,他真的会让苏万去打听一下这人姓甚名谁,有没有兴趣和他一起混混这扫兴浑噩的生活。


那是一种超纲的荒唐想法,黎簇很快就将之扼杀忘却。于是他们都不说话,沉默尽数揉进雨后的薄暮天色里。


03.


他们原本不会产生过多交集。段柏文上于池子家吃饭的次数不多,而黎簇缺席是常事。于池子还是会常常念叨黎簇,不过那些近闻也都像雾里观花,黎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谁也说不清。


段柏文不愿承认,他害怕黎簇。从逼仄小巷里他紧紧抓住他的时候,这种恐惧感便突然降临。他像个亡命徒,如果可以的话,当时段柏文就会转头远远走开。但这恐惧又牵扯出无尽的窥探欲,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如此年轻,故作淡漠,被浓厚的绝望所覆盖,像一团烫人的野火。


神秘,神秘真是种危险的特质。他或许正因此而受小耳朵老师的吸引;但神秘也恰恰意味着不可得,黎簇同理。


所以他做梦都不曾想过会接到黎簇的来电。陌生号码,他接得犹疑;那头的声音却不紧不慢,低沉沉的。“是段柏文吗?”黎簇问。


“我是。”段柏文说。他这时候有些惊讶于手机的收音过于地好,好得黎簇的一呼一吸都好似就在耳边。他好像在笑。


黎簇说:“于池子说,早上做的烧麦落在家里了,让我给你送过来。你现在方便吗?”


段柏文敏锐地察觉他话里漏洞。“你怎么有空还在家里?”


黎簇说:“我今天睡过头了,索性翘课。”


段柏文还想说点什么,然而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刚好响起。他只得收起手机,难得的心神不宁,只定定地盯着男教师突出的脑门猛看。他有些恼恨于池子,十几年也改不掉丢三落四的老毛病;他也恼恨黎簇,非要挑着今天逃课在家,还那么乐意给人捎东西。段柏文坐末尾窗边的座位,彻底听不进那些八国联军、师夷长技,眼睛只转向了窗外。


于是他便瞧见了黎簇。


他实在是很显眼的,不仅仅是因为那身与天中格格不入的蓝白校服。他站在光秃秃的枝桠下面,手里提着浅绿色饭盒,像是在百无聊赖地踩落叶——那真是幅毫无美感的场景,但是他一抬起头,段柏文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黎簇脸上挂着懒洋洋的散漫笑容,向段柏文挥了挥手。也有别的同学看见了,讲台下细小的议论声音渐渐响起。段柏文再也坐不住,找个由头就跑出教室往楼下奔。


黎簇比他略矮一点,气度却很有些满不在乎的舒展自如。他将饭盒交给段柏文,又说道:“你赶紧回去上课吧。”


段柏文喊住他:“你还没吃午饭吧?要不要试试天中的食堂。”


黎簇说:“你不上课也就算了,不等于池子吗?”


“走吧。”段柏文说,“理科班比文科班晚下课十分钟,我早就不和她一起吃饭了。”


段柏文打开饭盒的时候发现烧麦还残余着温热。黎簇撇撇嘴说:“我热的。虽然说烧麦不管冷热都挺好吃吧……”


段柏文打断了他:“谢谢。”过了片刻又重复道:“谢谢你。”


这下终于轮到黎簇感到慌张,他受不起段柏文这种郑重其事的表情,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段柏文抬头看着他,眼睛的形状很秀气,亮晶晶的,看得黎簇心里很堵。


“你别那样看着我。”黎簇说。


段柏文于是低下头去,专心地吃着烧麦。星星熄灭了。


“……搞得好像很在意我一样。”他听见黎簇小声把话说完,尾音低落。


04.


苏万曾经吐槽过,千万别和黎簇挤公交,这人是个半点不尊老爱幼的恶霸。黎簇本人深以为然,公交车上如果想舒舒坦坦地坐着,那可不是得各凭本事说话吗。就像这回,他是坐下了,远远抬头一眼便瞥见了站着的段柏文。男孩儿永远是人群中个头最高的那个,身条抽得极快,可整个人还是瘦津津的,看上去有些不协调。他被挤在形形色色的人当中,像一棵被孤立的树,伶仃又不合群。阳光照进来,堪堪只盖住了他的左颧骨,是一块暖黄色的斑驳油彩。


黎簇看着段柏文接起电话:“喂?”


“你跟踪我啊?”黎簇说。


段柏文随汽车摇晃了一下:“我没有。不是,我是想……”


黎簇说:“你过得来吗?到车厢后面来。”


段柏文艰难地挤到车厢后半部分,眼睛找到了黎簇。“怎么了?”


黎簇突然起身,把段柏文往他原来的座位上一按,自己扶着把手。他站也没个站相,松松垮垮地将段柏文拢进自己的影子里,脸上有笑意,却不说话。


段柏文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是想去做什么?我只是想帮你,没恶意的。”


黎簇回头看他——这时候那团金色光影跳跃到了段柏文的鼻尖,确实很令黎簇分神。那一瞬间他脑海中迸发出无数的比喻和想象,那些原本不曾光临过他意识里的美好词汇,像是蝴蝶扑翅一类,使他讶异不已,张口难言。


“我很多东西还落在家里,我想回去取一趟。”黎簇说。


黎一鸣原本的住所依旧保持着旧有秩序,但短短几周还是落了不少灰尘。窗户都用报纸堵了起来,黎簇进门就开了灯。“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吧,我去收拾东西。”


段柏文看见沙发上堆放的几叠推理小说,随手拿了一本读了起来。他一旦开始看书就很容易忘记时间,全身心地沉浸到另一个虚构的世界里面去。他本不该被任何事物打扰,直到头顶昏暗的灯光忽然间熄灭,他猜想是最后一次缴纳的电费终于消耗殆尽。


卧室里传来玻璃破裂的声响。黎簇在撞门。段柏文这才被吓得不轻,迭声问怎么了。


黎簇像是没听见,撞门声音越发沉重。段柏文心急火燎地想把门打开,发现门锁的结构非常新奇,根本不是一般的锁。里面的撞击声渐渐停了,隔着一道门板,黎簇的嗓音是哑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锁了。”他说。


“你别撞了,我能打开的。”段柏文说着,并且真的解开了门锁。


黎簇半跪在黑暗里,额前碎发乱作一团,脸上全是细汗,破碎的玻璃残骸折射出一点透明微光,于是他整个人愈发苍白,没半分洒脱英勇。他本就是懦弱的、颓唐的、无知的,守着一副冥顽不灵的壳,世界抛弃于他;而现在他的恐惧全部暴露于段柏文眼下浑如赤身裸体。他的手在发抖,段柏文从未见过这样的黎簇,黎簇从未流露出这样的脆弱与绝望,也从未如此需要另一个人的相救。


黎簇借着这一点幽暗的光,在地上的碎玻璃里反复扒拉。手掌很快被锋利边缘割破,段柏文急忙抓住他的手。鲜血淌进手心里,是滚烫的。


黎簇在找一张相片。年代久远,面貌模糊,但大概是张全家福。终于他也抓紧了段柏文,疲惫的眼睛里明暗交错闪烁。他在笑,故作镇定坚强的模样,可是他的声线听起来破碎不堪。


他说:“段柏文,现在你知道我的秘密啦。”


05.


段柏文做了个梦。梦醒以后的那个早上,天格外冷,他骑着单车去了于池子家楼下。黎簇下来得比于池子早,眼皮耷拉着,显而易见地没休息好。段柏文按了按车铃。


“干什么啊?”黎簇没正眼瞧他,也许是困懵了,半点没恶言恶语的气势。


段柏文说:“一起走吗哥?”


段柏文又开始和人肩并肩推着单车上学,区别的是身边的人变成了黎簇。于池子对他们莫名其妙的关系进展感到一头雾水,事实上不管怎么看穿不同校服的两人都是种奇怪搭配。


他自己也颇觉怪异,这种感觉往往在和黎簇眼神相对时愈发强烈。他有理由认为黎簇同样察觉到了这点,不然他们不会同时在下一秒双双错开眼光。但是谁也不点破,两个人达成一种古怪的默契,又像是一种僵持。


他的生活习惯也在不知不觉地发生迁移。这又是于池子发现的。从前她给段柏文带早饭,她爱喝芒果牛奶,于是段柏文也喝芒果牛奶。而现在段柏文喝的是草莓牛奶,于池子以为他换了口味,段柏文却说是因为他在给黎簇带早饭。


喜欢喝草莓牛奶的是黎簇,不是段柏文。于池子心里酸溜溜,捅了他一胳膊肘:“你们俩什么猫腻啊?”


段柏文捏了捏她的鼻子,像以前一样。他笑着说:“你想什么呢。”


他心里说的却是:段柏文,你又在想什么呢。




周末的时候他去敲于池子家的门,开门的是黎簇。屋内拉着窗帘,一切都蒙在水一样的昏昏幢幢里,段柏文看进去,只觉得眼前是一片图像锐化后的噪点。黎簇本人也溶化进那样的黄昏氛围里,穿着毛绒拖鞋,眼睛里雾气弥漫。


“阿姨和于池子逛街购物去了,今天不供应晚饭。”黎簇说。


“我找你。”段柏文说。


黎簇不说话,旧电视机散发的荧光打在他脸上,面皮如纸一般被光照得雪白,几颗散乱的小痣越显得生动。段柏文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电影还在播放。


女主角穿袅袅娜娜的旗袍,她有着曼妙的身姿和一副疲倦落寞的脸孔。她每天都去买面,而男主角日日在小面摊上吃着云吞。他们常在狭长的走廊或者楼道里错身而过,配乐是大提琴,压抑下激烈。他们开始约会,烟笼雾罩,氤氲不清。


黎簇说:“你觉得她爱不爱他?”


黎簇自顾自接了下去:“她爱的。但她无法承认。”


段柏文看着他,心脏像被人捏了一下。他无端想起无数天前的那个梦境,那时他是古代的侠客。天光晴好,水色潋滟,他与友人泛舟江上。他手里握着竹篙,嘴边是笑,说:“你愿意为我去打捞水中的飞剑吗?”*


梦中的黎簇没有回答。他笑的样子,眉眼弯成一捧月,卧蚕微微鼓起来,纵使一副斜飞眉梢瘦削脸孔,看上去也竟无端生出几分甜蜜烂漫。


段柏文出声道:“黎簇。”


“怎么了?”黎簇转脸,微笑时候和梦中有些重叠。电视里的台词声音渐渐模糊了,段柏文没有多想,快速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黎簇没有推开他。和段柏文不同,他的吻是疾风骤雨,降临在新叶上敲击出暴烈的鼓点。他们在冬日的黄昏共同经历四季,少年人在他身上种出丽日玫瑰,绿叶晚晴。


于是黎簇也说道:“段柏文。”却只念他的名字。


刻舟求剑,非是船行。段柏文知道的。


是他心动罢了。


07.


元旦放假前是周四,轮到黎簇放学值日。他老老实实地拖了地关好门窗,新擦的黑板有很多道水痕缓慢下渗。段柏文坐在他的座位上,一边写作文,一边等着黎簇。


他在方格纸上写道:“我时常觉得自己身处孤岛。一只受困的、断了翅膀的飞鸟……”


黎簇说道:“我干完了。”


段柏文来不及往下写,便匆匆点了句号。他收起稿纸的时候太急躁,新添的墨水洇出一团潦草的重影,但是他没有注意。他们推着单车走出校门,原本在无人的街口或许有一个吻。


黎一鸣的桑塔纳停在路口。他喊出“黎簇”的时候,他的儿子肩膀上挂着两个书包,在和身边的男孩说话。他们的距离挨得很近,黎一鸣说不上哪里奇怪。


黎簇有太久没有见到黎一鸣,导致那声训诫式的、专属于父亲角色的呼唤,竟令他感到陌生。他对段柏文说道:“今天你先回家。”


眼神却并没有看着段柏文。


黎簇坐进汽车的副驾驶座,并不吭声。


黎一鸣说:“最近学习怎么样?”


黎簇说:“老样子。”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黎一鸣身上有呛人的廉价烟味,一如他过往十几年所闻见的那样。他的父亲穿旧夹克,神情疲倦。他费力而笨拙地寻找着话题,勉力让局面显得不那么僵持和尴尬,但他失败了。黎簇望向蒙尘的车窗外,他熟悉的景色在一帧一帧倒退,小城灯光初上,跳跃闪烁。他想起无数个在幽暗空间里哭泣哀鸣的夜晚,想起黎一鸣每每往他碗里夹的放多了盐的土豆丝。他忽然很想与黎一鸣达成和解。


黎一鸣又说:“你和孙阿姨处得怎么样……?没给人家添麻烦吧?”


黎簇想了想,慢慢说道:“孙阿姨人挺好的。你要是有空,还是多陪陪她,别一年到头都出差往外地跑。”


黎一鸣冲他笑了笑,露出几道皱纹。他看上去显得挺慈祥,黎簇不由得想道。都变得有些不像黎一鸣了。


黎簇接着说道:“杨精密找过你吧?我现在的成绩连三本都上不了。爸,我想好了,我想明年复读一年,听说天中教学比这里好,我到时候不如去插班。”


黎一鸣诧异道:“你怎么突然……”他不知为何想到了刚才和黎簇一起放学的男孩,高高瘦瘦,顺刘海,青蓝色校服。那就是天中的校服。


“刚刚走你旁边的小孩,天中的吧?你又动什么歪心思,乱交朋友?”黎一鸣道。


黎簇看了他一眼,忽然赌气似的没头没脑来了一句:“那是我男朋友。”


方向盘猛地被人重重砸下,似一道闷雷。




黎簇被锁在卧室里,百无聊赖,竟然开始做题。他卡在一道简单的元素推理题,题干被他画得乱七八糟,黎簇同学最终决定点兵点将决一胜负。


窗户外面忽然传来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段柏文半个身子隐没在阴影里。他在楼下小声地喊:“你把我的包扔给我。”


黎簇傍晚走得急,两只书包都背在他肩膀上,一路被他背回了家。


黎簇打开窗,把书包扔了出去。他又说:“附赠一样东西,你要不要啊?”


段柏文愣愣地看着他。月光洒在他脸上,他看起来透明沉静。


黎簇突然笑了起来。“我,你要不要?”


没等段柏文给出反应,他就迅速地从窗口跳了下来。段柏文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刚好把人接了个满怀。两人都站不稳,晃晃悠悠向后栽了个大跟头。


段柏文被垫在黎簇身体下方,抬头时却还关心黎簇:“你没事吧?”他说话时冬日的白气弥漫开去,眼睛亮晶晶的,闪动着期冀和欢喜。


这时楼上的房间里传来响动。黎簇反应很快,一把拉起段柏文,抓着他的手狂奔开去。


他们跑得很快,月光也追不上他们,颇有点不管不顾的意思,样子非常狼狈。黎簇本来就没什么目标,就是满世界逃亡一般地瞎跑,拐过无数个不知名的街口以后,他喘着气停了下来,却舍不得松开段柏文的手。


段柏文说:“我作文还没写完呢。”


黎簇想起他的作文来——永远哀伤的孤岛、被困其中的飞鸟、搁浅的鱼。矫情极了,他想。


他在傍晚五点决定与黎一鸣和解;而在月光照耀的晚间九点,在北风呼啸的陌生巷口和段柏文的目光里,他决定与世界达成和解。


黎簇忍不住笑了:“我请你喝奶茶吧?明天开始帮我补课。”


段柏文鼻尖上冒了一点汗。他忽然生出些执念来,说:“我不喝红豆的。”


黎簇说:“我知道。”


End.

*台词来自B站偶像派太太的剪辑里的一个镜头,但是“刻舟求剑”仅仅是我个人的解读

原本想写重组家庭兄弟,但是黎同学和段同学都是跟的爸爸……这篇写得是真的好啰嗦,我原本根本不想发(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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